1
我的视线穿过人头攒动的乌黑,投向绞刑架上的那个男人。
他有着白发和褐肤,那双钢灰色的眸子直到此刻也平静无波,依然是以天空一般的姿态在注视着我们。
尽管乌云密布,摇摇欲坠,也想要温柔地怀抱住所有人的,天空。
我曾经看着他感激地从我手中接过不甚干净的水,喉结一滚一滚地啜饮的样子。
我现在看着绳套在欢呼声中以正义的高傲环上他的脖颈,深深地勒陷。
我的指甲或许刺进了掌心,因为湿黏的触感正从手上传来。
我终是忍住了,没有对身边欢呼着的人出拳。
2
那时候他还刚步入青年的门槛。精准的弓箭穿过坏人的胸膛溅出一朵朵硕大的血花。
他的头发还没有刚硬地向上梳起,眼睛也更大些。
然后他对劫后余生的我笑了。
握住我朝天伸出的手,然后笑得满足而灿烂。
他把破破烂烂的我救活了。
那之后他在我的小破屋里停留了一段时间,向我问路,要地图,也打听周边的事情。
我的玩伴们都很喜欢这个温柔的大哥哥,因为他能把脏兮兮的土豆和萝卜做成我们从来没尝到过的美味。在我们团团围着他狼吞虎咽的时候,他就坐在旁边,笑得温暖而遥远。
那时候我像是从热闹的人间仰望天边的月亮,那清冷的,遥远的,无法触碰的,凭借着别的什么东西发光的一片皎洁。
悲伤到耀眼。
3
「大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他顿了一下,
「emiya」
我不满地嘟起嘴。这不是姓氏嘛。
「名字,是名字啦。大哥哥独一无二的名字,而不是家族」
对此他愣了一下,然后笑了。
没有回话。
4
「我将来啊,想成为画家。我最喜欢画画了」
「是吗」
他淡淡地笑了。靠在窗边的身影后面透出柔和的光芒。
那就是我最想画的。
我吞了口口水,接着说道,
「所以,为了报答大哥哥,我一定要画出最好的作品,在大家天价抢购的时候白送给大哥哥」
对此他依然是笑,温柔得让我整颗心都在融化,
「是吗。但是交给我可不是什么好选择」
「才不是呢」
我反驳道。
他笑着摸了摸我的头。我喜欢他摸我头的感觉,蒙着一层薄汗的,有着粗糙茧子的温暖掌心很是宽大,让人有种晒太阳时的安定感。
「我是留不住东西的人」
他这么对我说了。
「我知道。大哥哥一定是到处和坏人打架吧?那样的话画会损坏」
「……嗯」
「不用担心这个。那样的话,我就画大哥哥的理想。理想是不会损坏的」
他听罢忍不住笑。我知道他没有什么恶意,但是那副样子莫名地就像是挑衅意味。果然把我的话看做小孩子可爱的戏言了吗,我有些生气。
但是他随即说道。
「那理想一直都在」
我一听来了兴趣,
「那,大哥哥的理想是什么?」
他笑着摇摇头。白色的头发垂下来,略微地挡在眼睛前面。
又是一幅画。
5
我铺开了画布。
颜料涂抹上去,想要还原记忆中的某一幕,比如他温柔遥远的微笑,还有发隙和身周透出来的柔光。
再比如单纯是他白色的头发和褐色的皮肤,偏厚的彰显出善意的嘴唇,钢灰色的坚硬而宽厚的眼睛。
或者说,那天,在燃烧弹引起的火焰里,握住我伸出的手的,那只带着薄汗和茧子的宽大的手。
然而尽数半途而废。
6
我的一个玩伴被抓了起来,百口莫辩地被判处了死刑。她最后一次与我通信的内容没有指责,没有暴怒,没有揭露真相,只是说着,她还想尝尝那个人做的饭菜。
『那可真是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也最造化弄人的一顿慢性毒药了』
理由是收留和指路。
这是何等罪大恶极之人才能享受到的连坐之罚啊。慢慢地走过街头,听着议论,看着通缉令,我仰起头看向模糊的天边,光线那么柔软,透过那人的头发一定还会是同样的色泽。
我看着通缉令。
「——」
画的真差劲。
7
那人犯了什么罪,我是不晓得的。
杀人吗?他明明杀的都是坏人。
挑起战争吗?他明明比谁都深爱着那片刻的和平安宁。
听着大街小巷的议论,看着粗制滥造的通缉令,我暗暗想着。
要说他做错了什么的话,大概就是太善良了吧。
不。
我敛住了脚步。
他并非善良。那不是出于善良就能做到的。奔赴最危险的地方,怀抱死亡的觉悟,拯救所有人的悲愿——
「……也太不把自己当人看了吧」
8
他被吊起来。窒息的痛苦让他画一样的面容扭曲了。他下意识地挣扎。他的双手紧紧抓住绳索失去了从容。他被痛苦和死神暂时地攫去了。他的眼睛向上翻着映进灰蒙蒙的天空。
好像在催命一般的巨雷。此起彼伏汇成一首壮阔赞美诗的欢呼声。从乌云的缝隙碎玻璃一样刺下来的光。侮辱性地丢往他身上的垃圾。任何人面对绞刑都会露出的丑陋的部分。
那个光明的温暖的美丽的温柔的宽厚的遥远的模糊的可悲的可敬的可爱的身影被人类原本的污秽搅碎,只剩下那双眼睛,痛苦之余温柔得如同被钉上十字架的耶稣基督。
啊。
他或许连人群中的犹大,也一并以温柔的目光注视着。
「我想成为正义的伙伴」
想救所有人。
那样耀眼得过头了的愿望。忤逆了神明和世界的愿望。绝不可能达到的愿望。
如果有奇迹存在,他一定甘愿把自己献出去成为机械成为齿轮。
「真是无可救药」
我的嗫嚅被淹没在欢呼之中。
那是出于憎恶出于愤怒出于迁怒出于纯粹的恶意的欢呼。
9
他曾经说『抓住朝天伸出的手』这个动作有着特殊的意义,是这举动赋予了他理想。
我那时说是吗那个人一定很重要吧。
救下你的那个。
现在我必须得说这真是个诅咒。
现在你是我很重要的人。救下我的,还没从我手里白拿走一副价值连城的画就擅自死掉的,最愚蠢的大笨蛋。
我也成了齿轮。
『啊,我不希望你也这样』
可恶。
只能单纯地做点好事帮点忙捐点钱拍几幅画的我,有什么理由说不啊。
在看到那样的耶稣之后。
10
有一幅画我不得不谈起。
那是我许多许多年后才画出来的作品,我实在是不清楚这幅作品的感情来源灵感出处,只知道它有关那个男人,而且是我唯一承认唯一保留唯一画成的作品。
那是某个男人,跪在一望无际的荒原之上,在翻滚的云块之下低着头,身体被数把剑穿透的遥远背影。
在阴沉的光影边缘是柔和而模糊的处理,我固执地认为这个男人相关的画作必须有这样的柔光,正如我固执地认定他失去了太多走了太远,总有一天会迷茫疲惫地站在尽头一样。
我没有拿它去拍卖,因为它被毁了。
在燃烧弹造成的火焰之中,它烧成了灰烬。
这场景似乎很有些既视感,抱着这样的调侃的想法我朝天伸出了手,五指刺向灰蒙蒙的就要响起催命的雷的天空。
然后一个男人走了过来。在火光和失血的眩晕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然后低沉的声音响了起来,无比熟悉而又陌生。
「谢了」
他说,
「这的确,是幅价值连城的好画」
手被握住。
蒙有薄汗,有粗糙的茧子,却宽大而温暖,让我产生了晒太阳时才会有的安定感。
那手上还有血,灰烬和伤口,但是已经无所谓了。
那手放在了我的眼睛上,成为了我那名为死亡的温暖的永恒。
啊,这是很久以前在手机里随手写着玩儿的小玩意儿……
就是想以完全不影响正剧的一些谜之卑微人物的身份去阐发一下自己对喜欢人物的心情x
一共写了三篇,都是不同的作品,最喜欢的就是这一篇x
可爱的阿茶xxxx
随手一丢,准备睡觉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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